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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章 討人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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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裴倨!王八蛋!壞東西!”司吉月閉著眼睛一個勁兒地罵他,兩只伶仃的腳腕上一串串黃金鏈飾碰撞出清脆聲響。司吉月想到自己剛剛在小弟面前這麽丟臉,就更生氣了。

“小月兒,”裴倨扶著她細細軟軟的腰,顛了顛她,“睜眼。”

“不要!”司吉月臉背過去,不理他,好一陣兒過去,裴倨沒有催促她,只是默默盯著她瞧。於是司吉月試探性地一點點把眼睜開。

眼前畫卷一樣的景色慢慢出現在她清澈的瞳孔中。

司吉月呼吸一滯,被眼前的一切震撼得不知道說什麽。她擡頭向上看,上面是萬裏晴空,幾片龐大的雲彩飄在上空,浩浩蕩蕩宛若羊群。

腳下是綿延了不知幾千裏的青草地,像是春天的原野,沒有山,沒有樹,當然也沒有海,除了他們兩個,沒有會移動的生命體。

這是一個完全寂然和純粹的子世界,還沒有孕育出完整的生命,但是,很漂亮。

只有在這種封閉、別無二人的環境裏,裴倨才不再繼續裝模做樣。他不顧司吉月的掙紮扳起她的臉,用微妙且危險的視線仔細端詳了一陣兒,忍不住追上去親了幾口,然後才笑著說:“小月兒,我們分開了這麽久,你怎麽還胖了呢?”

“不用你管!”司吉月用力閉上眼睛,嘴角繃緊,撲騰著推拒他的手。

裴倨那張端莊冷淡的臉漸漸柔和,嘴角微微挑起,依舊專註地看著她,目光沒有移開片刻。在司吉月撲騰的動作裏,他始終把人固定在自己懷裏。

“……我有好幾次,做夢夢見你。”裴倨低下頭,把臉藏在她肩膀上,確認小月兒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以後,一邊閉眼嗅著她身上熟悉的味道,一邊兀自笑著說,笑容裏帶著幾分懷念,幾分自嘲。

司吉月聽見了,但是沒理他,她把頭擰過去,不想跟裴倨對視。

裴倨話沒有說全,其實在每晚的預知夢結束以後,他重新閉上眼想要小憩一會兒時,眼前總會閃現司吉月熟悉的臉——她死時尚且沒有閉上眼睛的那張臉。

然後他會再一次從夢裏驚醒,靜默良久,對著天空中一輪明月,脫掉汗濕的衣裳,重新起來打坐修煉。

從兩年前那個莫名其妙的夜晚開始,裴倨每天都在周而覆始地經歷著這樣的一切。他已經很久,很久,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了。此刻看著司吉月平平安安地站在自己面前,裴倨心裏才能感到一股說不出的安寧。

清虛仙尊給的那顆忘憂丹,在吃下去後的第一個晚上就失效了,預知夢帶給裴倨的,除了那些繁雜、不知真假的記憶,還有他對於司吉月一遍遍、所有的情感。

醒來的那一刻,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該感到慶幸還是悲哀。

有時候裴倨真恨啊,恨自己為什麽要認識司吉月,恨那份深深折磨著他的感情,恨這個世界上的一切,恨自己一遍遍重來,依舊沒有辦法改變……

“小月兒,小月兒……”

他埋首在她肩窩裏,忽然發狠地咬上她單薄的耳垂。

司吉月打了個顫,劇烈地掙紮起來,小手胡亂拍打著他,“你滾啊,滾啊!不要碰我!明明是你先放開我的!現在又來戲弄我……”

“裴倨……你究竟把我當作什麽啊……”司吉月呢喃著,動作幅度漸漸小下來,她右手緊緊握著示君,卻沒有拔/出來,明明這時候裴倨一點防備都沒有,只要拔出劍來,司吉月就能輕而易舉地殺死他。

裴倨察覺到她的動作,卻只是側頭眷戀地蹭了一下她銀白色的頭發,輕聲道:

“對不起,但是我——”

司吉月的耳垂幾乎沾染上裴倨的氣息,她身體繃緊,猛地把人推開,終於擡眼看向裴倨。

司吉月猛地擡起頭,她的目光撞上裴倨深邃的眼窩,眼睛裏糅雜著委屈的恨意和扭曲的……愛,最後終於憤怒地喊出聲來:

“我討厭你!裴倨……這個世界上,我最最最討厭的人就是你!”

裴倨怔怔地跟她對視。

兩個人都沒有說話,明明是久別重逢的時刻,卻都安靜地報以沈默。

他看了她半晌,忽然如釋重負地笑了一下,他說:“好……那你要一直一直最討厭我,好不好?”

“小月兒,”裴倨笑著,擡手替她擦去臉上的淚水,司吉月能感受到他的手指冰涼,像是白玉似的寒冰,然後她看到裴倨直直註視著自己的眼睛說:“你一定要好好活著。”

***

王慎春捧著幾個溫熱的肉包子,和同在天藥房的趙建元對視一眼,猶猶豫豫地說:“你說老大還會回來嗎?”

“不知道,”趙建元心有餘悸地拿了個肉包子,“不過師叔祖居然跟老大認識啊?”

“你說,”王慎春把剩下的包子往自己這邊抱了抱,防止趙建元繼續拿,“老大和師叔祖打起來的話,我們應該站在誰那邊?”

“還站什麽隊啊?我們保住命就行了。”錢林唐無情地戳破他們的幻想,他始終盯著天藥房門外,看到一個白色的身影以後,他眼睛一亮,“老大來了!”

司吉月不知道經歷了什麽,眼睛紅腫地走了進來,她像是剛哭過一場,眼眶仍然帶著微紅色,連耳垂和細弱的脖頸也透著淡淡的紅意。

“老大老大,”王慎春殷勤地上前,“你的包子,還熱著呢。”

“我不吃了,你們吃吧。”司吉月心不在焉地拒絕了。

她把令牌放到櫃臺上,等著天藥房的弟子來取令牌。

錢林唐主動走過來,小心翼翼地拿起司吉月的令牌,一邊登記一邊問:“老大,你要取什麽丹藥啊?”

“結丹用的。”司吉月擡著腦袋想了想,師兄還真沒說要拿哪一種,她也不知道丹藥的具體名字,“……隨便拿一種吧。”

她的聲音懨懨的,裴倨的修為比上次見面時提升得更快了。司吉月原本是想向他炫耀一下自己快要步入金丹期,一亮修為卻發現他已經結丹成功了。

被人甩在身後的滋味不好受,司吉月從心底裏討厭這種難以望其項背的感覺,而且——司吉月擡起眼,想起裴倨眼下一層層的陰翳,看來這一年多的日子裏,他過得也不是很順遂。

裴倨對她展露出的那個笑,算不上輕松,但是所有的痛苦都被他故意掩蓋起來,沒有展示出來給司吉月看。

於情於理,見他這樣,司吉月覺得自己應該是高興的,畢竟裴倨過得好不好和她有什麽關系?他過得不好,那是他活該,是他自己選的……可是司吉月低下頭,感覺自己被難以言明的酸澀感堵得情緒低落。她只是安靜地感受著心臟在胸膛裏一下一下緩慢跳動的感覺。

她額頭上出了一層薄薄的汗水,零碎的劉海濕潤地貼在額前。夏天的末聲已經過去了,太陽比從前落山剛早,深夜裏結束課程後走在回舟錫山的路上,司吉月總是在一座山頭上聞到陌生的樹木味道,帶著寒氣的風灌進胸膛,鼻子泛痛。

以往每次孤身一人走在那條路上,司吉月就會想起裴倨。彼此見不到時,她想著要讓他刮目相看,真到見面了,反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。這次依舊如此,裴倨又是沒有把話說清楚,轉而就急匆匆離開。

司吉月想起裴倨時,想起的除了他轉身離開時的絕情,還有過去在碎葉城一起度過的數不清的日夜,啰啰嗦嗦的廢話,不知道被什麽填滿的每一天,這麽多年一起練劍的一個個清晨,還有裴倨那張汗水浸濕的、熟悉的臉。

司吉月忍不住用力眨了下眼睛,眼睛裏若有若無的異物感讓她不舒服。

她耳邊響起嘈雜的驚嘆和奉承聲:“老大,你已經要結丹了嗎?”

“快了。”司吉月視線重新集中在眼前的櫃子上,語氣麻木地回答了對方的問題。

天藥房裏有很多年輕女修,相比其他的師門和機構,天藥房裏會有更多的水木兩系修士,不知道是被靈力種類影響還是本身性格因素,天藥房的修士往往會更溫柔一些,不論男女都易出美人。

每日來來往往的修士就算沒病,也喜歡在天藥房多坐一會兒。

一個看上去頂多二十幾歲的漂亮女修聽見“捌玖拾”三人的議論聲以後,有點好奇地朝司吉月看過來,她雖然是清冷不易近人的長相,偏偏那雙眼睛卻又明亮而靈動,女修動作優雅地將碎發挽到耳後,對司吉月溫柔地笑道:“這位道友方便的話,能不能告知一下你的年紀?”

司吉月被美人的笑容晃花了眼,她楞楞地點點頭,過了三四秒才慢慢反應過來,然後說:“我……我十六歲了。”

清冷女修笑容更大了幾分,“年紀真的這麽小呀?”

孫智雲向司吉月靠過來,行動間一陣香風柔軟地襲面而來。她捏了捏司吉月柔軟的臉,隨即又忍不住向她靠近一些,把人摟進懷裏揉了揉。

司吉月全身僵硬,像根木頭一樣被她摟進懷裏。

孫智雲的懷抱對她來說是全然陌生的,不像裴倨一樣堅硬炙熱,反而是柔軟溫熱的。這是一個來自女性的、溫柔至極的擁抱。

怎麽說呢……?司吉月想著,這確實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,畢竟除了裴倨,裴家沒有任何一個人願意擁抱她了,他們連碰都不想碰她。

因為四大陸一直都有觸碰到月族就會倒黴的傳言。

可是裴倨怎麽就敢呢,司吉月放空了腦袋想,他不害怕被詛咒嗎?她想到這兒的時候,難免又想起裴倨的眼睛,想起那短暫的被擁抱的一時片刻。

她和裴倨,說不清是誰拖累了誰。裴倨在裴家也是個很尷尬的位置,他作為小輩裏年齡最大的孩子,本來應該作為一個嬌生慣養的大少爺長大,可是裴家父母卻在他還不會走路說話的年紀就去世了。

大房日漸衰敗,二房把控著裴家上上下下,裴家老爺子又是個懶得管事的。於是裴倨明明是住在自己家裏,活得卻像是寄人籬下一樣。

即使如此,裴倨依舊算不上什麽聽話的好孩子。

知道司吉月能夠感受到靈氣以後,為了把她跟裴家牢牢聯系在一起,裴家就給裴倨和司吉月定了場娃娃親,顯然並不在乎裴倨的死活。

裴家人表面上虛虛捧著司吉月,背後又對她冷眼嘲諷,亂嚼舌根,裴倨於是帶著司吉月用石頭砸他們窗戶,往往聽著房間裏的尖叫和咒罵聲,他就放聲大笑。

在司吉月眼中,裴倨從前不是現在這樣陰沈、渾身圍繞著死氣的人,他是耀眼的、張揚的、天不怕地不怕的。

裴倨比司吉月大三歲,又當爹又當媽地拉扯著自己和司吉月長大,從小給司吉月灌輸的都是他自己處事做人的觀念:

“小月兒,別人打你怎麽辦?”

“打回去!”

“那沒人愛你怎麽辦……?”

司吉月拿著根筆直的樹枝當做劍,揮來揮去,嘟嘟囔囔地說:“哼,我才不稀罕他們可憐的愛!”

“沒關系……我會愛你。”十歲的裴倨已經很高了,漆黑的頭發紮成高馬尾束在腦後,他咧著嘴對司吉月笑,“小月兒,你才不是沒人愛的孩子。”

“嗯……我也會愛你的,”司吉月烏黑的眼瞳裏倒映著裴倨的影子,她對他認真地說,“會一直一直,好好抓住你!”

於是這兩個/人嫌狗不待見的煩人精、永遠游離在眾人之外的小累贅,就這麽成了對方人生中牽扯不清的一部分。

始終逗留在司吉月眼眶裏的那滴淚遲鈍地流淌下來,她想,真是完蛋了,自己完蛋了,裴倨也完蛋了。

他早舍棄的他自己,早就深深地紮根進司吉月身體裏,經歷了風風雪雪,永遠地,與她站立在一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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